荏悅

病很重。

试阅02 - 染血之室

他可以随意割舍有关波特的一切,却忘不掉他的眼睛——碧绿的,剔透的眼睛,


圆润的弧度逐渐被岁月磨锐,生命由童稚渡往盛年。


顺从一点点剥落,他才看清那原是一片绿色的深沼,两渊难填的欲壑,


狂热、暴烈,如酷暑藏于风雪之下,要用骨血筑他的枯冢。


他用二十年毒杀了两个灵魂。

 


德拉科惊醒时以为自己仍在梦中。


他撑起酸软的身子,只觉得手脚冰凉。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,床上堆叠地铺着枕头和织物,墨绿的丝绸被单被他滚得一团凌乱。


他依稀记得自己一直在做梦——断续的、难以连贯的噩梦,影影绰绰,像一座覆压而下的牢笼。他的心脏被高高抛起,他的梦境充斥着咸腥的、粘稠的潮气,蛮荒之地的草木,冬日干涸的河床。强烈而尖刻的情感。夹杂爱意的恨。柔情。病态。疯狂。金属凛冽的冷光。


但即使睡得很不安稳,他也一直没有醒来。德拉科还对自己毫无征兆的醒转有些困惑,四下看了看,原来是房里安神的熏香已经被浇熄了。


熏香只能人为熄去,而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仆人。


德拉科慢慢地下了床,赤脚踩在柔软的兽皮上。他披散着长发,身上睡袍的带子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,前襟大敞,露出一片瓷白的胸膛。放在平日,他休眠时虫尾巴是绝对不敢来打扰的。床尾处,那矮胖的男人局促地佝偻着;见德拉科皱眉,他登时跪倒在主人脚边,哆嗦着嗫嚅着不成句子的词语。


德拉科正想骂他,古堡外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兽嗥,撕裂了领主府尘封的死寂。他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,质问道:“你出去过了?”


“主人,您听我解释,我是被迫……”


“我不是告诉你在我睡醒之前不许出去吗!”德拉科半是恼怒半是不安,“谁让你擅自解开我的法阵的!”


“不是我,我怎么敢,主人……”虫尾巴颤声说,“是、是波特,哈利·波特——他击败了黑魔王,马上就要率领邓布利多军攻进来了!”


德拉科的第一反应是好笑。


“你说什么?波特?”他感到一丝荒谬的茫然,“波特打败了黑魔王?”


“对!他杀了黑魔王!”


德拉科甚至都笑出了声。“你是说里德尔死了?”


“他死了——死了!”


干涩的笑声猝然哽在喉间,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鸟,只觉呼吸困难。“不可能。波特是个混血,他母亲还是泥巴种,这不可能。”


“波特不是一般的混血,”虫尾巴的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惧,还带着一丝痛恨,“他是狼人。”


狼人,哦,狼人。他们比纯粹的狼更可怕,因为他们身上还流着巫师的血。不过无非都是低贱的血统,他活该。他活该被奴役,活该流血,活该被杀,活该被统治者踩碎,变成贵族靴底一滩腐朽的烂泥。


他如何胆敢反抗?

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德拉科喃喃着,脸色陡然变得苍白。


本该融化的梦境于是也陡然清晰起来,他看见自己踞在墙角,怀里抱着新得的小奴隶。夜深露重,窄巷深处却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,不知何处的风再一次扬起他的发丝,恭谨地向他臣服。


他于是向里走去,眼前很快空阔起来,才知道这是专为领主府邸建造的暗道,其中的魔法只乐意接纳它的主人。古堡的门前,他看到那个为他引路的人类,男人脸上的惶恐在望见他时立刻化成了如释重负的讪笑,那副神情让德拉科想打碎他的牙。


怀里的幼崽早已没了声息,他伸手在小狼下腹摸了摸,伤口处已经凝成干结的硬块,只剩一点余温。他便知道它活下来了。


德拉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年的情形了,但梦里的那一刻,他却忽然生出一点说不清的失望,甚至是恼怒。但没关系,它在他这里还有很多关要过,德拉科从来不是慈善家,他没有收养孤儿的习惯,也不会对心血来潮时的玩具产生怜惜。


哈利·波特,波特……他忽然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,波特夫妇,地下反抗组织凤凰社的骨干之一,黑魔王恨其入骨。他还想起就在几个月前,波特一家被灭门了——据说是黑魔王亲自动的手。


所以,是那个波特?


德拉科本来无所谓的,现在却来了兴致。


“既然如此,”他笑眯眯地说,明知道小狼不可能听见。“那你就继续是波特吧。”


“一直是。永远都是。”


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占卜的结果,他曾经自欺欺人地将它们毁去了;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没有忘记,从始至终都不曾忘记——


它说他的血救污秽者于泥潭,沉妄佞者入深渊。


它说他的骨终为利刃,亡用剑之人于剑下。


德拉科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,长长的影子在冷光反射下苍白近无。他看见一双灰色的眼眸因兴奋而变得暗沉,另一半漫出浓稠的血,渡鸦的哀鸣坠落荒野,空气中是糜烂的酒精、铁锈和欧石楠。


“……主人……”虫尾巴颤颤巍巍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,“哈利·波特在城外了——他指名要你。”


德拉科慢慢回过头去。


“如果我拒绝呢?”他听见自己问道,语气甚至还是冷静的。


虫尾巴瑟缩了一下。


“他说如果破晓前见不到您,第二天……您父母的尸首就会被挂在城门上。”


那一瞬间,德拉科感到陌生的晕眩,耳旁仿佛响起了他砍断波特那只前爪时,幼狼沙哑绝望的嘶吼。在他的梦里,小狼那双孔雀石般的眼睛黯下去了,倔犟的亮光终究熄灭,犹如断折的苍林。金发的领主仔细地观察着他,自然没有漏过小兽喉间断续的呜咽。德拉科于是陡然生出一股施虐的快感,恶念如潮水汹涌,他不禁沉溺于这场残忍的折磨。


但他仍能从那细窄的瞳孔深处窥见生命的幽火,磁石一样无声地、隐匿地燃烧着,正像城外黑月浇筑下,冷漠的、猩绿色的荒原。他很快明白猎物的脊梁仍未被彻底碾碎,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,终有一天,拔掉利齿的小狼会重新露出獠牙。


他会的,他一定会的。他会撕开奴隶主的喉管,让那双执鞭的手溅满温热的骨髓。


那时染满厅堂的,又将是谁的鲜血?


德拉科曾经由衷地期待那一天。他把这一切当做游戏,他享受戏弄猛兽的快感,就如将性命置于崖边,而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失手。但当血淋淋的报复不留情面地逼近,他开始感受到撕咬的切肤之痛,恐惧终于也降临到这个玩弄生死的小少爷身上了。


-

 

哈利·波特第一次遇见德拉科·马尔福时,他失去了自由。


他不能说德拉科·马尔福虐待他,因为肉体上的痛苦似乎很快就结束了,那些凌辱也都如同带着些薄情而并不真的残忍的调笑。马尔福会允许他操他,那也是他唯一能肆意伐挞那具火热的身体的时候。有时,马尔福表现得甚至像个恶劣的恋人。他纵容他就像纵容野性难驯的宠物,他的偏宠是奴隶主高高在上的驾凌。


德拉科·马尔福是一场屠杀。于是二十年来,每每意识到自己的堕落,哈利的恨就增长一分。愤怒的冷焰尖锐如刀锋,他像在泥潭中生长的蚊蝇,从精神里滋生出腐烂。


他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德拉科·马尔福做爱的了。但他逃离的那个午夜,他知道凤凰社已经为他铺好了所有后路,他清楚自己可以不再回来了,他应该现在就让死亡带走马尔福家的独子。脆弱的咽喉就在嘴边,他真想一口将它咬穿。


可他犹豫了。


被奴役的漫长时光里,他犹豫过很多次。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也许都会为他每一次错失的良机扼腕,但他知道他不敢。至少从前,是那份童年时便刻入本能的恐惧阻止了他过早复仇。马尔福是故意的,再赤裸不过的试探。但凡他敢表现出一点僭越,马尔福就会笑着剥下他的皮,再砸碎他的头颅。


德拉科·马尔福确实是被娇纵着长大的,他性格恶劣喜怒无常,却有一副诱人堕落的漂亮皮囊,一身细滑的皮肉根本没经受过日晒雨淋。但如果这样就认为他是个毫无自保能力、不懂世间险恶的小少爷,那可就大错特错了。


正如强者常常并不产生于社会上层,并非所有贵族都拥有强大的血脉;但遗憾的是,德拉科不是那些倒霉蛋中的一员。在这个由黑暗统治的世界里,马尔福来自紫色雾霭升起的地方,阳光永远触及不到的深渊;他们自私、冷血、傲慢,自恃于血液中代代相传的神秘力量,肆意妄为。也许那力量里包含着诅咒,在流血之时刻入侵犯者的灵魂;也许是阴霾和毒药凝成的疫病,死亡以其为源,丝幔一样流向各方。即使德拉科并不真正清楚该怎样利用它们,他也会明白该怎样以此震慑人心。


这里是阴影横行的地方,律法荒谬,无知冒犯者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。


在犹豫、遗憾、愤懑和阴暗的自弃中,他苟延残喘了很多年。他筹措着一场血淋淋的战争,谨小慎微,步步为营;以至于到了最后,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。


哈利明白,德拉科是毒蛇。愚人和意志不坚定者会被他华彩斑斓的外表麻痹,活活吞噬;但哈利·波特既不愚蠢,也不软弱。他始终清醒,始终冷眼相待。


清醒着报复,清醒着沉沦。



- 试阅结束 -


 


评论

热度(3)